美国总统特朗普周六表示，如果伊朗不转向和平，它将遭受比迄今为止更大的“悲剧”。 Eric Lee for The New York Times
过去20年里，美国一直在使用制裁、破坏行动、网络攻击和外交谈判等手段，试图延缓伊朗在多数世人眼中迈向核武器的漫长进程。周日凌晨2点30分左右，特朗普总统发动了一场其四位前任因担心将美国拖入中东战火而刻意回避的赤裸裸的武力展示。
几天来，他一直宣称，他不能冒险放任那些在以色列袭击中幸存下来的德黑兰毛拉和将军们完成最后一次飞跃，达到拥有核武器的地步。在此之后，他命令B-2轰炸机编队跨越大半个地球，向伊朗庞大的核设施中最关键的地点投下威力最大的常规炸弹。
首要目标是深埋在福尔多的浓缩中心，那里超出了以色列的打击能力。
对特朗普来说，决定攻击敌对国家的核基础设施是他第二个任期内最大的赌博，也可能是最危险的赌博。
他赌的是无论伊朗领导人下令对驻扎在中东各处的4万多名美国驻军采取何种报复行动，美国都能将其击退。这些基地都在德黑兰导弹群的射程之内，即使是在以色列进行了八天持续攻击之后。他更是在赌美国可以阻止元气大伤的伊朗使用惯用手段——恐怖主义、劫持人质和网络攻击这类间接方式实施报复。
最重要的是，他在赌自己已经摧毁了伊朗重建核计划的机会。这是一个雄心勃勃的目标：伊朗已经明确表示，如果受到攻击，它将退出《核不扩散条约》，并将其庞大的核项目转入地下。这就是为什么特朗普如此关注摧毁伊朗秘密建造的福尔多设施，该设施在2009年被奥巴马总统公开曝光。伊朗此前在此生产令美国及其盟友极度恐慌的近武器级核燃料。
周六晚上，特朗普的助手告诉这些盟友，华盛顿的唯一任务就是摧毁核计划。他们称这次复杂的打击是一次有限的可控行动，类似于2011年击毙奥萨马·本·拉登的特别行动。
“他们明确表示，这不是宣战，”一名欧洲高级外交官周六晚间在描述他与一名美国政府高级官员的谈话时说。
但是，这位外交官补充说，本·拉登杀死了3000名美国人。伊朗还没有造出核弹。
简而言之，政府辩称此举属先发制人，旨在消除威胁而非推翻伊朗政权。但伊朗人是否会这么认为还远不清楚。周六晚上，在副总统万斯、国务卿鲁比奥和国防部长海格塞斯的陪同下，特朗普在白宫发表了简短讲话。他威胁称，如果伊朗不屈服于他的要求，将会遭遇更猛烈的打击。
“伊朗，中东的恶霸，现在必须实现和平，”他说。“如果他们不这样做，未来的袭击规模将大得多，也容易得多。”
“要么是和平，”他补充说，“要么伊朗会面临比我们在过去八天所目睹的更大的悲剧。记住，还有很多目标。”他承诺，如果伊朗不松口，他将“以精确、迅速和技巧”打击他们。
从本质上讲，特朗普是在威胁扩大与以色列的军事伙伴关系。过去八天里，以色列系统性地定点清除了伊朗的最高军事与核计划负责人，将他们杀死在床上、实验室和掩体中。美国最初与该行动划清界限。在特朗普政府就这些袭击发表的首次公开声明中，鲁比奥强调，以色列“对伊朗采取了单方面行动”，并补充说，美国“没有参与”。
但几天前，特朗普在自己的社交媒体平台上若有所思地表示，美国有能力随时杀死伊朗86岁的最高领袖哈梅内伊。周六晚上，他明确表示，美国已经全力以赴，而且与鲁比奥的声明相反，美国现在已经深度参与其中。
现在，在挫败了伊朗的铀浓缩能力之后，特朗普显然希望能抓住一个罕见的虚弱时刻——正是藉于此，美国B-2轰炸机得以在伊朗领土上几乎不受任何阻力地进出。
在以色列对2023年10月7日造成1000多名以色列平民死亡的恐怖袭击进行激烈报复之后，伊朗突然失去了哈马斯和真主党这两大代理人。它最亲密的盟友、叙利亚的巴沙尔·阿萨德不得不流亡海外。而与伊朗结成权宜伙伴关系的俄罗斯和中国，在以色列袭击伊朗后也不见踪影。
伊朗的最终防御手段只剩下核计划。它绝不仅仅是一个科研项目——它是伊朗抵抗西方的象征，也是领导层巩固政权计划的核心。
伴随着对异见的镇压，该计划已成为1979年开始的伊朗革命继承者的终极防御手段。如果说1979年劫持52名美国人质是伊朗对抗一个体量更大、实力更强的对手的方式，那么在过去20年里，核计划一直是抵抗精神的象征。
有一天，历史学家很可能会把那些被蒙住眼睛关押了444天的美国人的画面，与投向山间堡垒福尔多的GBU-57钻地弹联系起来。他们可能会问，美国及其盟友，或伊朗人自己，是否可以采取不同的做法处理这些事件。
他们几乎肯定会问，特朗普的赌博是否得到了回报。
他在国会的批评者已经开始质疑他的做法。情报委员会民主党领袖、弗吉尼亚州参议员马克·华纳表示，特朗普的行动“没有征求国会的意见，没有制定明确的战略，没有考虑情报界的一致结论”——情报界的结论是，伊朗尚未决定迈出制造核弹的最后一步。
如果伊朗发现无法做出有效回应，如果阿亚图拉对权力的控制现在放松了，或者如果伊朗放弃了长期以来的核野心，特朗普无疑会声称，只有他愿意利用美国的军事力量来实现他的前四位前任认为过于冒险的目标。
但是还有另一种可能。伊朗可能会慢慢恢复，其幸存的核科学家可能会把他们的技能转入地下，这个国家可能会走上朝鲜开辟的道路，加速制造核弹。如今，据一些情报机构估计，朝鲜拥有60件或更多的核武器，这个核武库很可能已强大到无法被攻击。
伊朗可能会得出这样的结论：这是牵制更大的敌对势力，防止美国和以色列采取类似周日早上照亮伊朗天空行动的唯一途径。
袭击伊朗给美国和世界带来的风险
Photo illustration by Caitlin Teal Price for The New York Times
特朗普总统宣称摧毁伊朗三处目标，取得“辉煌的军事胜利”——此说法是否属实仍有待验证。可以确定的是，他已将美国推入与伊朗的战争中，而且他也承认局势可能升级。
除了对轰炸伊朗的合法性存疑外，我认为美国和世界未来面临的风险围绕着三个根本性的未知因素展开。
第一个不确定性是伊朗将如何反击美国。伊朗最高领袖大阿亚图拉阿里·哈梅内伊此前曾经放话：“如果美国军事介入这场冲突，将遭受无法挽回的后果。”
伊朗手里的选项有不少，包括袭击美军在伊拉克、巴林及中东其他地区的基地。可能还有发动网络攻击、袭击美国大使馆，或者支持恐怖袭击。
另一个选择是通过攻击船只或布设水雷完全或部分关闭霍尔木兹海峡。这将重创世界经济，因为全球四分之一的石油输运要经过这里。多位专家告诉我，他们相信美国最终可以重新开放海峡，但需要付出经济和其他代价。1988年伊朗在该海峡布雷时，一颗水雷曾使美国海军护卫舰“塞缪尔·B·罗伯茨”号遭受重创。
2020年，美国暗杀伊朗高级将领卡西姆·苏莱曼尼后，伊朗向伊拉克的美军基地发射了导弹。一架乌克兰客机被意外击中，机上176人全部遇难。
我推测，伊朗此次可能想进行更猛烈的报复，一定程度上是为了重树威慑力，但它可能力不从心。例如，以色列的打击可能已经削弱了它在该海峡的布雷能力，而且这样做也会阻碍它自己对中国的石油运输，从而触怒在北京的盟友。
但需谨记特朗普第一任期的国防部长的詹姆斯·马蒂斯曾说过的话：“战争终局，不由己定。纵自认胜券在握，敌方仍有终局发言权。”
第二未知数是以色列与美国的打击究竟终结还是加速了伊朗的核计划。这部分取决于福尔多以及其他地点的轰炸是否如特朗普声称的那样取得成功，而这可能需要时间才能查明真相。
即使15吨的美国地堡炸弹，事前也无法确定是否足以摧毁福尔多山体中的铀浓缩设施。我们也不知道伊朗是否在其他未知地点还藏有离心机。
外界普遍认为，一个拥有核武器的伊朗将是一场灾难，并将导致该地区其他国家竞相发展自己的核武器项目。但特朗普的国家情报总监图尔西·加巴德今年春天公开表示，伊朗并未制造核武器，他认为该说法不足采信。
风险在于，以色列和美国对伊朗的袭击可能导致该国决意发展核武器。毕竟，如果拥有核武器，以色列必不敢轻易轰炸。
专家指出，伊朗已浓缩足够多的高丰度裂变材料，可制造多达10枚核弹，据信这些材料存于伊斯法罕。特朗普称美军打击了该地，但摧毁与否不明。
第三个未知数，也是最关键的一个问题：这究竟是冲突的结束还是开始？
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等乐观派认为，美以可终结伊朗的核计划及政权。但需注意，内塔尼亚胡曾是伊拉克战争的坚定支持者，曾希望其改变伊朗，结果伊拉克战争反使伊朗受益。
即使伊朗浓缩能力被毁，铀浓缩技术恐难消除。只要政权仍在，这可能只是核计划的一个挫折，而不是终结。
至于轰炸能否摧毁政权，目前没有什么迹象能证明这一点。伊朗的一些异议人士，如诺贝尔和平奖得主纳尔吉斯·穆罕默迪，上周谴责了以色列的轰炸行为，并呼吁特朗普止战而非参战。
我在伊朗旅行时看到了这个政权多么不受欢迎。在民众层面，伊朗一直是我眼中该地区最亲美的国家之一，正是因为政府因腐败、虚伪和经济无能而引起民众的极大厌恶。
在最高领袖去世后，这种亲美倾向本预示着美好的未来。但若美国对伊开战，亲美政府恐难以出现。事实上，政权更迭更有可能是一场强硬派发起的政变。可以预见的是，未来存在各种可能性，其中一些相当令人担忧。
马里兰州民主党参议员克里斯·范霍伦是这样阐述这些风险的：“尽管伊朗不能拥有核武器是大家的共识，但特朗普放弃了实现这一目标的外交努力，反而选择了不必要地危及美国人的生命，进一步威胁我们在该地区的武装力量，并冒着将美国拖入另一场中东长期冲突的风险。美国情报界多次评估认为，伊朗没有在制造核武器，本有更多时间通过外交手段解决。”
在我看来，此言甚为中肯。特朗普发表了胜利的演说，但庆祝为时过早，不确定性依然巨大。
美军再次卷入中东战争，伊朗报复行动引关注
一名美国官员说，六架B-2轰炸机向福尔多的核设施投下了12枚碉堡克星炸弹。 Sarah Silbiger/Reuters
美国打击伊朗核设施的做法标志着一个极不寻常的转折，美军本应从长达20年的中东无休止战争中抽身，但这一举动却让美国再次准备在那里打仗。
中东地区的基地和军舰上部署了逾4万名美军。这次打击行动让他们进入高度戒备状态，因为五角大楼已为伊朗几乎必将采取的报复行动做好准备。
特朗普总统在社交媒体上宣布，美军打击了伊朗的三个核设施，包括位于福尔多山体下的的设施。打击使用的炸弹据说包括“碉堡克星”，这种炸弹是为摧毁深地掩体或被高度保护的地下武器设施设计的。
一名为了方便讨论涉密情报而要求不具名的美国官员说，美军对福尔多的核设施投下了多枚重达15吨的碉堡克星炸弹，初步的破坏评估表明，福尔多核设施已被“完全摧毁”。这次打击是美军首次在实战中使用这种炸弹。
无论此次打击是否成功，都可能引发激烈报复。伊朗政府已誓言要打击美国在中东的军事基地。美国情报机构在这次打击发生前就已确认，伊朗会采取步骤扩大战争，攻击位于该地区的美军部队。
因为讨论的是情报而要求不具名的多名美国官员说，打击这三个核设施的行动已经完成。前述官员表示，虽然预计不会有后续打击，但指挥官们已为回应伊朗的任何报复行动做好准备。
一名美国官员说，六架B-2轰炸机向福尔多核设施投下了12枚碉堡克星炸弹，海军潜艇向纳坦兹和伊斯法罕发射了30枚巡航导弹。该官员还表示，一架B-2轰炸机也向纳坦兹投下了两枚枚碉堡克星炸弹。美国中央司令部负责中东地区的行动，这次打击是该司令部多年筹划的最终实施。但几乎没有人预料到这些计划会如此突然地执行。美国的打击发生在以色列对伊朗发动攻击一周多后。
伊朗用导弹回击了以色列的行动，也提出了重启有关其核研发计划的谈判。
伊朗在福尔多建造离心机设施是为了防止遭受打击。以色列曾在1981年使用F-15和F-16战斗机轰炸了巴格达附近的一处地面核设施，作为阻止伊拉克获得核武器努力的一部分，那次打击基本上摧毁了伊拉克的核武器计划。
以色列在这次行动中也打击了伊朗的地面核设施，但未触及福尔多。只有美国拥有GBU-57巨型钻地弹（能打击福尔多设施的炸弹的正式名称）。美国的前几届政府一直拒绝把这种炸弹提供给以色列。以色列空军也没有能运载这种炸弹所需的战机。
这种炸弹具有加厚钢外壳，其装药量低于同等体积的常规炸弹。重型外壳让炸弹在穿过土壤、岩石或混凝土直至引爆前完好无损。
美国军方官员指出，伊朗有许多报复的手段，包括动用海军力量和其他能力封锁霍尔木兹海峡，此举可能使美国在波斯湾的海军舰艇不能动弹。伊朗官员已威胁说，如果美国加入到以色列打击伊朗的行动中来，他们将在霍尔木兹海峡布雷。
这条连接波斯湾和外海的狭窄水道长约150公里，是一条重要的货运航道。全球25%的石油和20%的液化天然气经此运输。在这个咽喉要地布雷将导致天然气价格飙升。
本周早些时候，美国的扫雷舰和其他海军舰艇已开始分散部署，以避免被袭。
特朗普上次担任总统期间曾授权了一次无人机空袭，打死了一名在巴格达访问的伊朗高级将领。作为报复，伊朗向驻伊拉克美军发射了大量导弹，给约110名美军士兵留下了脑外伤，并意外击中了一架乌克兰客机，导致机上176人全部遇难。
伊朗不需要做太多准备就能打击中东地区的美国空军和海军基地。伊朗军队的导弹基地打击范围轻松涵盖巴林、卡塔尔以及阿联酋。
其实，美国官员本周早些时候就已表示，伊朗早已为打击中东地区的美国基地做好了导弹和其他军事设施准备。
为了应对此类攻击，美军已在最近几天加强了空中防御。美国官员已在周六表示，美国空军从本土增派的F-22、F-16、F-35战机经欧洲基地中转，已部署到了中东，还有更多的战斗机要去那里。
美国已将近40架加油机派往欧洲，它们可为那些战斗机提供支援以保护美军基地。
此外，“卡尔·文森”号航空母舰目前正在阿拉伯海快速行驶，该航母载有包括F-35战斗机在内的60架飞机。美国官员说，另一艘航空母舰“尼米兹”号已在本周早些时候取消了在越南港口的停靠，正在赶往中东地区，预计将在未来几天到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