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领导人习近平和俄罗斯总统普京上个月在莫斯科参加胜利日庆祝活动。Evgenia Novozhenina/Reuters
在公开场合，俄罗斯总统普京表示，他的国家与中国的友谊与日俱增、不可动摇，两国战略军事和经济合作已进入黄金时期。
但在俄罗斯国内安全机构（简称FSB）总部卢比扬卡大楼的走廊里，一个秘密情报部门将中国人称为“敌人”。
这个此前未被披露的单位曾警告说，中国对俄罗斯的安全构成严重威胁。该机构的官员表示，北京越来越多地试图招募俄罗斯间谍，获取敏感的军事技术，有时是通过引诱心怀不满的俄罗斯科学家。
情报官员说，中国正在监视俄罗斯军队在乌克兰的行动，以了解西方的武器和作战。他们担心，中国学者正在为向俄罗斯提出领土要求打基础。他们还警告说，中国情报人员利用矿业公司和大学研究中心作为掩护，在北极开展间谍活动。
《纽约时报》获得的一份八页的FSB内部规划文件列出了这些威胁，其中列出了防范中国间谍活动的优先事项。这份文件没有注明日期，这增加了它是一份草稿的可能性，但从上下文来看似乎是在2023年底或2024年初写的。
网络犯罪组织阿瑞斯泄密(Ares Leaks)获得了这份文件，但没有说明是如何获得的，因此也就不可能对真伪做出可靠的评判，但时报与六家西方情报机构分享了这份报告，相关机构均认为该文件是真实的。这份文件提供了迄今为止俄罗斯反间谍机构对中国最详细的幕后看法。自俄罗斯于2022年2月入侵乌克兰以来，莫斯科与北京的新关系改变了全球力量平衡。这一迅速扩大的伙伴关系是现代地缘政治中最重要、最不透明的关系之一。
9月，莫斯科卢比扬卡广场上的警察。Maxim Shipenkov/EPA, via Shutterstock
入侵后，俄罗斯经受住了西方多年的金融制裁，证明许多政治人士和专家有关该国经济会崩溃的预测是错误的。这在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中国。
中国是俄罗斯石油的最大客户，并提供必要的计算机芯片、软件和军事部件。当西方公司逃离俄罗斯时，中国品牌取而代之。两国表示，它们希望在广泛的领域进行合作，包括制作电影和在月球上建立基地。
普京和中国领导人习近平坚定不移地追求他们所谓“没有止境”的伙伴关系。但是，FSB的绝密备忘录显示，事实上是有止境的。
流亡英国的俄罗斯情报机构专家安德烈·索尔达托夫应时报的要求审阅了这份文件。他说，“一边是政治领导层，这些人都支持与中国修好。一边是情报和安全部门，他们非常多疑。”
普京的发言人德米特里·佩斯科夫拒绝置评。中国外交部没有回应就该文件置评的请求。
俄罗斯的文件描述了这两个表面友好的国家之间在暗中进行的“紧张且瞬息万变”的情报战。
文件显示，在普京于2022年入侵乌克兰的三天前，FSB批准了一项名为“协约-4”的新反间谍项目。这个代号显然是在调侃莫斯科与北京之间日益加深的友谊，它掩盖了该计划的真正意图：防止中国间谍损害俄罗斯的利益。
这个时机几乎可以肯定不是偶然的。俄罗斯将几乎所有的军事和间谍资源都转移到了距离中国边境约6400公里的乌克兰，它很可能会担心北京试图利用它的无暇旁顾。
去年在俄罗斯巴泰斯克，应征入伍的俄罗斯士兵准备前往驻地。Sergey Pivovarov/Reuters
根据这份文件，FSB观察到中国在那之后正是这么做的。文件说，中国情报人员加大力度，招募俄罗斯官员、专家、记者和与莫斯科当权者关系密切的商人。
为了应对这种情况，FSB指示其官员拦截“威胁”，并“防止向中国人转移重要的战略信息”。根据这份文件，官员们被命令与同中国密切合作的俄罗斯公民进行面对面的会谈，并警告他们称北京正试图利用俄罗斯，获得先进的科学研究。
FSB下令，在中国即时通讯应用微信上“不断积累有关用户的信息”。文件显示，其中包括窃听间谍目标的电话，并用FSB一个部门拥有的一种特殊软件工具对数据进行分析。
两个有近16亿人口、总计拥有约6000枚核弹头的威权政府长期结盟的可能性引起了华盛顿的深切关注。
特朗普政府的一些成员认为，通过与普京接触，华盛顿可以开始让俄罗斯脱离中国，避免出现国务卿鲁比奥所说的“两个核大国联合起来对付美国”。
“我将不得不拆散他们，我认为我也能做到，”特朗普在11月当选前不久说。“我必须拆散他们。”
从一个角度来看，FSB的文件为这样一种理论提供了证据：只要采取正确的方法，可以把俄罗斯与中国分开。这份文件描述了两国关系中双方的不信任和猜疑。该文件称，中国在特工回国后立即对其进行测谎，加强对在华2万名俄罗斯学生的审查，并试图招募有中国配偶的俄罗斯人作为潜在间谍。
但是对这份文件的另一种解读却得出了相反的结论。普京显然很清楚与中国建立更密切关系的风险，并决定无论如何都要推进这一进程，这一事实表明，美国几乎没有机会让俄罗斯改变路线。
“普京认为他可以更深地投入中国的怀抱，这不是没有风险，但值得一试，”卡内基俄罗斯欧亚中心主任亚历山大·加布耶夫说。他应时报的要求审阅了这份文件。“但我们也看到，体制内部有人对这种做法持怀疑态度。”
普京多年来一直在向习近平献殷勤，两人进行了40多次私人会晤，在入侵乌克兰后，普京巩固了与中国更深层次的伙伴关系。俄罗斯是世界上最大的能源生产国之一，中国是世界上最大的能源消费国，两国在经济上有着天然的协同效应。
4月，一艘原油油轮停靠在中国青岛港。中国已成为俄罗斯石油的最大客户。Agence France-Presse — Getty Images
这给俄罗斯反情报人员带来了微妙的挑战。该文件显示，他们试图遏制中国情报构成的风险，同时不会对“双边关系造成负面影响”。官员们被警告要避免公开“提及中国情报机构是潜在的敌人”。
这份指令很可能是为了分发给FSB的外地办事处而写的，它难得地让我们得以一窥俄罗斯情报机构中最强大的部门之一——FSB的反间谍行动部（简称DKRO）的内部世界。这份文件由DKRO第七局撰写，该部门负责打击来自中国和亚洲其他地区的间谍活动。
备忘录的主要内容是担心俄罗斯容易受到日益强大的中国的影响。但目前尚不清楚，除了反情报部门之外，这些担忧在俄罗斯权力集团中有多普遍。即使是盟国之间也经常互相监视。
哈佛大学贝尔弗科学与国际事务中心高级研究员保罗·科尔比说：“老话说，世上没有友好的情报机构。”科尔比曾在中情局行动局工作了25年，包括在俄罗斯工作。“你不必深入了解任何俄罗斯军方或情报官员，也会对中国产生深深的怀疑。尽管两国之间的伙伴关系没有止境，而且非常有用，但从长远来看，中国也是一个潜在的威胁。”
中国以俄罗斯的战争机密和科学家为目标
俄罗斯军队入侵乌克兰后不久，与中国情报机构有联系的中国国防公司和研究所的官员开始涌入俄罗斯。FSB的文件显示，他们的目的是为了更好地了解这场战争。
中国拥有世界一流的科学家，但其军队自1979年与越南的一场持续一个月的冲突以来还没有打过一场战争。因此中国对其军队在台湾或南海冲突中面对西方武器时的表现感到焦虑。中国情报官员渴望了解俄罗斯与西方支持的军队作战的情况。
FSB文件称，“北京特别感兴趣的是有关使用无人机的作战方法、软件现代化以及对抗西方新型武器的方法的信息。”文件还说，北京认为乌克兰的战争将会持续很长时间。这场冲突使战争技术和战术发生了革命性的变化。
中国在航空技术方面长期落后于俄罗斯，该文件称北京已将其作为优先目标。中国的目标是军事飞行员和航空流体动力学、控制系统和气弹力学方面的研究人员。根据这份文件，中国还在寻找曾参与已中止的“地效飞行器”项目——一种类似气垫船的军事舰艇——的俄罗斯专家，这种舰艇最早是由苏联投入使用的。
报告说：“优先招聘的是飞机工厂和研究机构的前雇员，以及对俄罗斯国防部关闭地效飞行器项目感到不满或遇到经济困难的在职雇员。”
2023年，在北京一家购物中心的大屏幕，显示的是中国人民解放军飞机参加台湾周边战备巡逻的新闻画面。Tingshu Wang/Reuters
从文件无法确定这些招募工作是否仅限于为中国的项目雇佣俄罗斯专家，还是扩展到招募他们作为间谍。
这份文件还显示，俄罗斯非常关心中国如何看待乌克兰战争，并试图向北京的间谍提供有关俄罗斯行动的正面信息。它还命令俄罗斯反情报人员为克里姆林宫准备一份报告，说明北京政策可能发生的任何变化。
西方领导人指责中国向俄罗斯提供重要的武器部件，并设法隐瞒。FSB的文件支持了这种说法，称北京曾提议建立绕开西方制裁的莫斯科供应链，并表示愿意参与无人机和其他未指明的高科技军事装备的生产。该文件没有说明这些提议是否得到了执行，不过中国已经向俄罗斯提供了无人机。
FSB的备忘录还暗示了中国对瓦格纳雇佣兵组织的兴趣，这是一个俄罗斯支持的准军事组织，多年来一直在非洲扶持政府，并在乌克兰与俄罗斯军队并肩作战。
“中国计划利用瓦格纳战士在本国武装部队和在东南亚、非洲和拉丁美洲国家开展业务的私营军事公司中的经验，”该文件说。
报告的措辞没有表明FSB是否认为中国想招募前瓦格纳战斗人员加入自己的部队，或者只是想学习他们的经验。
莫斯科担心北京试图侵占其领土
俄罗斯长期以来一直担心中国在双方共有的4209.3公里边界上的侵犯。中国的民族主义者多年来一直对19世纪俄罗斯吞并大片中国土地（包括现在的符拉迪沃斯托克）的条约持异议。
这个问题现在已成为关键，俄罗斯受到战争和经济制裁的削弱，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无力反击北京。FSB的报告引发了人们的担忧，即中国的一些学者一直在宣扬对俄罗斯的领土主张。
上个月在俄罗斯符拉迪沃斯托克参加胜利日阅兵的俄罗斯水兵，符拉迪沃斯托克是19世纪俄罗斯从中国吞并的地区的一部分。Tatiana Meel/Reuters
该文件称，中国正在俄罗斯远东地区寻找“古代中国人”的踪迹，可能是为了影响当地支持中国主张的舆论。2023年，中国发布了一份官方地图，其中包括俄罗斯境内城市和地区的中文古称。
俄罗斯联邦安全局命令官员揭露此类“收复失地主义”活动，以及中国利用俄罗斯科学家和档案基金进行研究的企图，这些研究旨在为边境地区建立一种历史隶属关系。
“对参与上述活动的俄罗斯公民开展预防工作，”备忘录命令。“限制作为影响力措施的外国人进入我国。”
中国在中亚和北极的活动让俄罗斯感到不安
对中国扩张势力范围的担忧并不局限于俄罗斯的远东边境。
在苏联时代，中亚国家服从于莫斯科。如今，FSB报告说，北京已经制定了一项“新战略”来提升中国在该地区的软实力。
文件显示，中国开始在乌兹别克斯坦推行这一战略。该战略的细节没有包括在文件中，只是说它涉及人道主义交流。乌兹别克斯坦及其邻国对普京来说很重要，他将恢复苏联的势力范围视为自己政治遗产的一部分。
报告还强调了中国对俄罗斯在北极的广阔领土和靠近俄罗斯北部海岸的北海航线的兴趣。从历史上看，这些水域过于冰冷，不利于可靠的航运，但由于气候变化，它们预计会变得越来越繁忙。
今年，俄罗斯圣彼得堡卡诺内斯基岛加勒尼航道上的俄罗斯核动力破冰船，这艘船正在前往芬兰湾进行试航途中，其设计目的是支持北极地区的航运，推动北冰洋航线的发展。Artem Priakhin/SOPA Images, via Getty Images
这条航线缩短了亚洲和欧洲之间的航运时间。开发这条航线将有助于中国销售其商品。
俄罗斯历来试图严格控制中国在北极的活动。但FSB的文件称，北京认为，西方的制裁将迫使俄罗斯转向中国，以维持其“老化的北极基础设施”。俄罗斯天然气巨头诺瓦泰克公司目前依靠中国来挽救其北极液化天然气项目，此前该公司合作的是美国石油服务公司贝克休斯。
FSB断言，中国间谍在北极也很活跃。报告说，中国情报部门正试图获取有关俄罗斯在北极开发的信息，特别是利用高等教育机构和矿业公司。
但是，尽管存在所有这些漏洞，FSB的报告明确指出，来自中国的支持出现动摇将是更糟糕的局面。该文件明确警告官员，在采取任何敏感行动之前，他们必须得到俄罗斯安全机构最高层的批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