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美国和印度开始贸易谈判以来,两国官员一直宣称印度可能成为“首批与美国达成协议的国家”,但谈判很快陷入僵局,围绕汽车、农业等领域出现较大争议。目前针对部分国家,美国将4月2日暂停征收对等关税的期限延长至8月1日。
此轮贸易谈判对于印度而言,最大的困难与挑战在哪里?如何解读5月印巴冲突以来,美印关系的微妙变化?特朗普2.0时期的对印外交展现出了哪些新的特点?
7月8日下午,上海政法学院经济管理学院举办的“特朗普2.0时代的国际政治经济形势”学术研讨会上,复旦大学国际问题研究所副研究员谢超发表了题为《特朗普2.0时代美印关系特点与挑战》的演讲,基于对美国国内政策辩论及近期动向的观察,深入剖析了特朗普重返白宫背景下美印关系的重要转向。
经授权,观察者网整理了演讲内容并发布,供各位读者参考。
谢超:我今天汇报的题目是特朗普2.0时代美印关系的特点与挑战。既然称为“特朗普2.0时代”的特点,就意味着与以往有所不同。为了回答这个问题,首先需要对以往的情况进行界定和判断。一个基本判断是:从特朗普1.0时期开始,美国对印度政策主要体现为单方向拉拢,这一特征非常明显。
这始于特朗普1.0时代。自2017年美国系统提出“印太战略”以来,美方一直在主动、单方面地快速提升印度的国际地位,不断提高印度在美国全球战略中的定位,相关措辞日趋热烈,甚至略显浮夸。2018年,特朗普主动停止了对巴基斯坦的军事援助,这本身就是对印度国际地位的一种认可,被印度方面解读为当时莫迪政府对美外交取得的标志性成果之一。
不过特朗普1.0时期的单方向拉拢主要集中在安全和政治领域。在经济领域,贸易不平衡问题导致美印之间存在一定的摩擦。在特朗普1.0时期,美国的贸易战主要针对中国,但与印度也发生过一场规模不大不小的贸易战,这对美印关系产生了一定影响。
到了拜登时期,这种单方向拉拢的特征涵盖政治、安全、技术乃至经贸领域,尤其是在经贸方面,随着美方不再执着于美印贸易顺差问题,对印度外交呈现更为明确的全方位单方向拉拢特征。即使在拜登后期美印出现一些小摩擦,这一态势总体上仍得以维持。
基于此观察,特朗普2.0时期,美国对印外交将从这种全方位的单方向拉拢策略上回撤。这一判断也源于近年来美国国内关于美印关系性质的大辩论。自俄乌冲突爆发以来,特别是2023年前后,美国国内展开了一场较大范围关于美印关系本质的讨论。
其中,阿什利·泰利斯(Ashley Tellis)的观点颇具代表性。他长期是美国对印政策的推动者和实践者,转向学术界后也是积极鼓吹者。然而,他在2023年于《外交事务》杂志发表文章,指出美国押注印度是错误的。2023年他同时批评美国和印度,认为美国押注印度是错误的,这引发了美国国内反弹,指责他作为曾经的“设计者、治理者和推动者”,指责美国押宝印度失误是在推卸自己的责任。

2025年6月,阿什利·泰利斯在《外交事务》上发布文章《印度的大国梦想》网络截图
最近,他又发表了一篇题为《印度的大国梦想》的文章。其背景是:特朗普政府正在深度调整对印政策,在特朗普2.0时代之际,泰利斯调整了措辞,不再批评美国外交事务,转而集中火力批评印度的大国梦想,即美国押注印度本身没有错,错误在于印度响应不积极,许多政策未达到美国预期。
基于这些分析,我们有一个基本判断:美国不会再进行单方面的拉拢。具体而言,美印关系面临的挑战将集中在以下几个领域:
首先,是美印的经贸摩擦再度突出。对于特朗普2.0而言,他发现自己在1.0时期试图解决的经贸问题,经过拜登四年非但没有缓解,反而更加严重。2024年,美印贸易顺差已达367亿美元,成为一个不容忽视的问题。以特朗普交易型的领导风格来看,持续的单方向拉拢未能获得应有回报,势必促使他希望在经贸领域与印度重新谈判。
这一趋势已有迹可循:在“解放日”前后,特朗普多次批评印度的“高关税政策”,称印度为“关税之王”。甚至在2月14日莫迪访美的双方记者会上,特朗普仍当着莫迪的面提及关税问题。后续的美印贸易谈判也显示,双方在关税问题上存在结构性障碍。在钢铁、汽车零部件和农产品等特朗普关注的领域,印度的让步空间很小,尤其是农业领域,因为这直接关系到莫迪政府的政权安全,农民和农业人口是必须争取的选票群体,历届印度政府也因此一直抵制开放农业和农村市场的外部压力。
当前美印贸易谈判进展非常缓慢。印度一直希望成为主要国家中少数能与美国达成贸易协定的国家,从而利用关税成本进行转口贸易,比如像在俄乌冲突中,印度利用与俄欧的友好关系低价采购俄能源后,再加工后出售给欧洲。
特朗普再次上台后,印度国内曾燃起希望,认为特朗普2.0时代美印关系可能迎来新的战略机遇期,因为印度当时26%的平均关税水平相对较低。然而,特朗普的关税政策多变,若双方谈判破裂,贸易摩擦可能性将增大。就在不久前,印度已正式向WTO备案,计划对美国产品征收惩罚性关税。可以说,双方的贸易分歧正成为阻碍双边关系发展的主要因素。
其次,从战略层面来说,“印巴联动”政策重新出现。2018年,特朗普1.0时期曾亲手终结了这一政策。“印巴联动”在美国研究中是一个具有历史感的措辞,指印度独立以来英美等国长期执行的政策。其主要特征有三:
一,“印巴并重”,强调将印度与巴基斯坦定位为同一档次的国家,这对民族自尊心极强的印度而言难以接受,印度自认应与中国平起平坐。
二,“以巴制印”,强调利用对巴政策来形塑印度的对美政策,当美国对印度政策不满时,便通过提升对巴关系向印度施压,迫使印度让步。
三,“印巴和解”,强行推动印度与巴基斯坦和解,最终目标是在亚洲建立更广泛的针对中国的联盟。
2018年后,美巴关系进入相对困难期。然而,在新一轮印巴冲突(5月7日)后,美巴互动显著增多。帕哈尔加姆恐怖袭击后,特朗普政府未第一时间支持印度,反而强调斡旋印巴停火时发挥的作用。回顾“印巴联动”的特征,特朗普此轮对印政策几乎重演了上述三点,引发印方强烈抗议,这也是为什么印度向国际社会派团宣讲其对巴政策,印度也因此极力否认“朱砂行动”未达成战略目标。

巴基斯坦陆军元帅穆尼尔 彭博社
印度的强硬态度,并未能阻止美巴靠近:近期,巴基斯坦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穆尼尔访美,甚至提出要为特朗普申请诺贝尔和平奖,这几乎坐实了美国介入印巴冲突,美国的“印巴联动”政策也得以进一步明确。
最后一点,是美印在意识形态上的分歧持续。关于意识形态分歧,我认为自己在去年的判断在今年依然适用,只是在前两个问题更突出的背景下相对不那么显著。但一个基本观察点是:美印双方虽都奉行文化保守主义,但冲突的核心在于——彼此的主导族群在对方国家恰是需要被“压制”的少数族群,这导致双方存在部分根本性分歧。
总体而言,在特朗普2.0时代,基于上述特点,印度对美外交将迎来更多挑战,印度“左右逢源”的外交时代正在被终结,其外交孤立态势将更加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