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社交网络上,三十岁之后勇敢去留学常被描绘成一场“重启人生”的浪漫冒险。
但有人走遍半个地球,换了专业、换了城市,最后却发现自己又回到了最初想逃离的生活里。
留学三国、换专业四次、退学两次……
Reicher的留学经历远异于常人,在过去的十几年里三次出国,尝试了四五个不同的专业。
第一次留学是2008年,她先申请了当地的A Level课程(英国的高中课程),之后顺利进入华威大学的经济系,因为当时“家人觉得金融是正路”。
没想到大三突发强直性脊柱炎,打乱了原本的留学计划,“生病很痛苦,就读的专业也不是心仪的”。所以离毕业还有三个月,Reicher选择了退学。
回国休养期间,她开始认真思考,是否能尝试一条完全属于自己的道路。也正是在这个过程中,她决定前往日本,去学习声优——一条此前从未出现在人生清单上的全新选择。
她报了培训班,过了日语能力考试N2,2013年前往日本继续学习日语;次年,进入东京广播学院的放送声优专业,学习动漫配音。
“中学时比较喜欢看动漫,也喜欢玩日系游戏,所以这次去其实更像是散心。”
日本大约有20所高等教育机构开设声优专业,大多数为专门学校(类似国内的高等职业教育学校),学制一般有两年制和四年制。
Reicher申请的课程为两年制,但就读一年后,“我发现自己没这方面的天赋,声优课程基本上是一门表演训练,班上只有我一个外国人,实际学习的内容和想象的也不太一样,除了发声方式、还要学肢体表演、表情、唱歌、舞蹈,压力很大就放弃了”。
在横跨半个地球的“留学试错”中,Reicher并没有收获想象中的成长与突破。
她在国内的最高学历是初中,国外也只拿到了高中毕业证。这让她在求职时几乎没有任何优势,既难以融入传统的升学轨道,也很难在就业市场上展示竞争力。
她尝试过英语翻译、留学中介顾问、财经类考试课程销售后,2015年,Reicher凭借日语优势,进入国内一家专营对日业务的律师事务所做行政。
这份工作Reicher干了四年。工作内容和同事关系都很单纯,但她觉得“没有前景”。
“律师事务所很小,不到20个人,老板年纪也不小了,我怕等他退休了,我就没工作了。”
花了百万留学后,又回到原点
28岁,她再次决定出国重读本科。
“因为从小喜欢游戏,所以一开始报的是澳大利亚悉尼科技大学的游戏设计专业”,没想到因为年龄,“最后被移民局拒了,他们觉得我大龄又单身,很大概率会找澳洲当地人结婚移民”。
Reicher咨询了留学中介,澳洲属于“五眼联盟”,被其中一个国家拒签后,其他国家也不必再考虑,于是转而申请了荷兰一所大学的计算机科学专业。
第二年,29岁的她奔赴荷兰,开始第三次留学。
相比第一次出国,她觉得自己心智更成熟,更清楚想要什么。“如果我不出去,五年后还是这样,什么都没有,只是空长了五岁;去了,可能会有更多选择。”
就读计算机专业,Reicher起初有一些犹豫,“一开始觉得这个专业对我来说太硬核了”,不过实际就读后,才发现给她带来了非常大的正反馈,“学起来意外得很轻松,内容也让我很沉迷”。
因此尽管课业压力很大,她却比年轻时都更努力,继续深造了计算机科学硕士课程,“很多门课都拿了专业第一,硕士毕设也是满分毕业,还蛮有成就感的”。
“有一段实习,每天早上五点起床,赶火车到另一个城市,晚上八点到家继续上课,坚持了半年,人都要没了。”
十多年的留学生活,Reicher粗略估计花费在人民币180万元左右,其中八成来自父母做生意的积蓄,剩下的费用来自于她打工和在校做助教的收入:“光在荷兰的费用一年就在15-18万左右,做助教每月能有五六百欧元工资,再往前就记不太清楚了。”
作为家中的独生女,Reicher的父母对女儿“折腾”的留学经历始终表现得很宽容,但他们内心的隐忧从未真正消失。
前两次留学半途而废,父母生怕这次又重蹈覆辙。后来Reicher渐渐沉下心来,他们转而开始担心她海外的安全和婚恋问题,Reicher对此的回应是:“先干好事业是第一位的”。
而此时的Reicher,已经三十二岁。
留学回国了,然后呢?
就在Reicher第三次出国留学、努力寻找人生出口的同一时期,34岁的Faye也做出了出国留学的决定。
2009年,Faye从国内知名985高校建筑系硕士毕业,原本有机会进入一线城市的顶级设计院,却因为爱情,选择跟随男友回到三线城市高校任教。
表面上,她的生活稳妥体面——在高校执教、开设计公司,年入几十万,拥有让人艳羡的“编制”和“副业”。但她清楚,这一切只是自我安慰,高校职称卡在“没博士不能评教授”,设计业务也难以突破小城市的天花板。
“我以为自己是在蛰伏,其实早已是一潭死水。”
更让她难以释怀的,是错过了当时国内建筑业的发展潮流,“我不是失败了,只是从未真正胜出”。
2018年,Faye辞去建筑系主任职务,奔赴丹麦攻读人文哲学方向的博士,“一秒钟都不想等了”,决定跨专业也是想彻底跳出旧有轨道,寻找新的可能。
四年后,她带着博士学位回国,却迎来建筑行业的整体衰退,建筑圈子里的精英工作早已消失。于是,她进入一家私营文旅公司做创意设计,却发现老板根本不懂创意,流程低效,自己又被消耗在无意义的工作中。
“回国一年,原本的窘境没改善,还要配合无能的管理和各种内卷。”
现在,她计划再次出国,回到丹麦。“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在寻找向上的路径,但最终发现,不管是在国外还是国内,决定向上或向下的,只有我自己。”
而早已对国外生活祛魅的Reicher毫不犹豫地选择回来。最让她最焦虑的时候还是找工作,曾经投了几百份简历都石沉大海。
最后Reicher还是重回老本行,在一家上海律所做涉外专利代理,“我有英语、小语种,和律所工作经验,也有技术背景,基本是他们想要的完美人选”。
去年Reicher顺利落户上海,换了全新的职位,薪水翻了两倍,职位晋升也进入快速通道,但当经历过漂泊三国、两度退学和数次人生“重启”后,她对如今的生活有了全新的理解:只有真正试过、错过、迷路过,才会明白一个人真正愿意投入的生活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