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曾为驱逐钱学森付出惨痛代价，现在历史正在重演
Sam Whitney/The New York Times
1950年，美国政府尚未意识到自己手中握着赢得冷战的其中一张王牌——钱学森。这位卓越的中国火箭科学家当时已为航空航天与武器技术带来革命性突破。在加州理工学院和麻省理工学院的学术殿堂里，他帮助解决了喷气推进的技术难题，研制出美国首批制导弹道导弹。这位被授予美国空军上校军衔的科学家曾参与绝密的曼哈顿计划，并被派往德国审讯纳粹科学家。钱学森博士希望第一个上太空的宇航员是个美国人——为此正全力设计新型运载火箭。
然而命运急转直下。在事业的巅峰期，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破了平静，他在妻儿面前被戴上手铐。虽然最终洗脱叛国罪与间谍罪指控，美国政府仍于1955年将他驱逐出境——用这位科学家交换了十几名朝鲜战争中的美军战俘。
这次驱逐的影响令人震惊：钱学森博士回国后，立即说服毛泽东让他着手建立一个现代武器体系。在那个十年结束之前，中国试射了首枚导弹。到1980年，对中国来说将导弹射向加州已经和射向莫斯科一样轻松。钱学森博士不仅被恰如其分地誉为中国导弹和航天事业的奠基人，还启动了将中国转变为超级大国的技术革命。
当我目睹特朗普政府对外国学生和研究人员展开严苛审查时，钱学森的故事一直萦绕在我心头（几年来，我一直在写作他的传记）。周三，国务卿鲁比奥加码施压，宣布政府将“大力撤销”中国学生的签证，包括那些与中国共产党有关联或是在“关键领域”学习的中国学生。美国有大约100万外国学生——其中超过25万是中国人。钱学森博士遭驱逐出境的往事堪称深刻教训：排外情绪催生的决策失误将永远改写世界格局。
与当前时刻遥相呼应的是，当年钱学森因中国公民和中国科学家的身份而沦为了参议员约瑟夫·麦卡锡“红色恐慌”的牺牲品，安全许可遭撤销让他备受羞辱。美国为驱逐他也付出了惨痛代价：不仅错失载人航天领域超越苏联的机会，更让中国获得了挑战美国在亚洲主导地位所缺乏的一项资源——尖端科技实力。他的归国不仅填补了这一空白，也开启了中国持续几代人的科学突破。时至今日，华盛顿仍花费数十亿美元用于核保护伞，以保护我们的太平洋盟友免受他的技术成就的影响。
当被问及美国驱逐钱学森一事时，前海军部长丹·金博尔直言：“这是这个国家做过的最愚蠢的决定。”
1950年，美国政府举行移民听证会，决定是否应驱逐钱学森（左二）。Los Angeles Times Photographic Archive/UCLA Library Special Collections
钱学森23岁赴美求学。令他受益的那个奖学金，如今看来代表了某种已不复存在的理念，即认为国际教育交流将促进美国价值观和世界和平。美国驻北京代表埃德蒙·詹姆斯设立了这个奖学金，资助钱学森等中国学子赴美深造。“哪个国家能够做到成功教育这一代中国年轻人，”詹姆斯博士在给西奥多·罗斯福总统的信中写道，“哪个国家就能因为这方面所付出的努力，而在道德、智力和商业影响力上获得最大的回报。”到20世纪60年代，中国200位最杰出的科学家中，有四分之三曾留美（一些人日后将获得诺贝尔奖），这都要归功于詹姆斯博士。
在加州理工学院，钱学森与一群前途无量的年轻科学家组建起一个自称“自杀小队”的研究团队，起这个名字是因为他们当初做的一个实验曾将一个校园实验室炸毁。在一次工程师年会上，两名团队成员宣布他们已经研究出如何制造一枚能够垂直飞离地表1000英里的火箭。很快，他们有了一个更正式的名称：喷气推进实验室。
1949年，钱学森博士被任命为该实验室的负责人，它是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NASA)的前身。他不仅希望帮助美国赢得太空竞赛，还提出了火箭客运计划——设想用火箭技术将纽约至洛杉矶的飞行时间缩短至一小时以内。
钱学森博士是间谍吗？他是共产党吗？始终缺乏确凿证据证明这两点，但美国政府是否真的在意，也不得而知。包括与钱学森博士在曼哈顿计划中合作过的J·罗伯特·奥本海默在内的国防部高级官员和学者的抗议都未被理会。在遭软禁五年后，钱学森博士恳求中国政府帮助他逃离美国。
现已解密的国务院文件显示，艾森豪威尔政府严重低估了钱学森博士的价值，他被视为棋子，用于交换被俘虏的美国空军人员。中国总理周恩来在谈到谈判成果时得意地说：“但我们要回了一个钱学森，单就这件事来说，会谈是值得的，有价值的。”
钱学森博士此后再也没有回到美国，并且一直在中共党内担任要职。他也被视为民族英雄，并建有陈列他的成就的纪念馆。他晚年的大部分言论要么是技术文件，要么是反美政治宣传。然而，1966年，他的一位加州理工学院前同事收到了一张明信片，上面绘有中国传统的花卉图案，邮戳显示来自北京。钱学森博士在上面只写了一句话：“这是逆境中绽放的花朵。”
鲁比奥的声明虽未详述细则，但无疑在国际学生和研究型大学来自海外的科研人员当中引发了焦虑，同时各高校和实验室都在为进一步的干扰做准备。然而，更大的损失已经发生：曾几何时，这个国家把教育全球英才视为增强国力的战略途径。当世界最杰出的思想家、科学家和领袖们争相来此求学并接受美国民主文化熏陶时，这本是我们无与伦比的战略资产。
钱学森为中国做出的卓越贡献警示我们：放弃人才优势、选择排斥而非吸纳全球精英的做法，终将反噬自身。那些被拒之门外的才俊，终有一日可能成为我们的劲敌。
中国与美国争夺科研人才，特朗普“助攻”
位于中国科技中心杭州的研究型大学西湖大学。摄于5月。Qilai Shen for The New York Times
在与美国争夺科研人才的竞争中，中国已经捷报频传。它吸引了一些世界上的顶尖研究人员来国内大学工作，他们中有诺贝尔奖获得者、麦克阿瑟“天才奖”获得者，以及其他各种学术桂冠的获得者。
特朗普政府的现行政策可能很快会助推中国的这一势头。
特朗普治下，美国正在大幅削减曾帮助其确立全球科技领导地位的科研经费。特朗普还对美国最著名的大学发起攻击，并试图限制国际学生来美国读书。
在美国工作的来自中国科学家面临着尤其大的压力，因为美国官员已表示，这些人向中国输送宝贵知识，可能给美国带来国家安全威胁。多名中国出生的科学家遭到调查，甚至被逮捕。上周，特朗普政府说将“大力撤销”攻读“关键领域”的中国学生的签证。
结果，许多学者正在另寻他处。
中国的高校立刻试图把握良机。香港科技大学和西安交通大学已表示，将为从哈佛大学转学的学生提供简化的录取程序。一个与中国科学院有关联的团体发布广告，欢迎“被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解雇的人才”。
北京大学的毕业生在校园里拍照，摄于上周五。Andrea Verdelli for The New York Times
“美国自己在shoot itself in the foot（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编注），”解剖学专家张晓明说，他去年离开了得克萨斯州的贝勒医学院，来到中国科技重镇杭州的研究型大学西湖大学担任解剖教学中心主任。
“因为自从我去美国30多年来，美国的科研的半壁江山都是由外国人支撑的，其中有中国人很多的力量，”张晓明说。他强调，他的话只代表自己，不代表他的雇主。“没有外国人的支撑，美国的至少是科研领域，这是干不下去的。”
中国近年来在科研上大力投资，这本身已让该国对科学家更具吸引力。西湖大学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西湖大学成立于2018年，其创办者是几名从西方回国的知名科学家。西湖大学校园里处处都能看到技术的发展。一个宇宙飞船样子的塔楼高耸在一排排实验室建筑之中。围绕着中央草坪的是计算中心和动物实验设施，草坪的形状有点像一个生物细胞。
主教学楼里陈列着数十名教授的肖像，他们都是从海外聘来的。他们中有生物化学家管坤良，他在密歇根大学工作期间获得了麦克阿瑟“天才奖”；还有多次获得美国国家科学基金会表彰的材料科学家程建军；以及从哈佛大学毕业的细胞生物学家于洪涛，他曾从马里兰州的霍华德·休斯医学研究所获得数百万美元的资助。
西湖大学高薪征聘广告上给出的待遇与国外顶尖大学的不相上下。
虽然西湖大学也许是在招募海外人才上最成功的中国大学，但绝非唯一。据《美国国家科学院院刊》发表的一项研究，有近1.25万名华裔科学家在2010年到2021年间离开美国回到中国。离开的速度不断加快：他们中的一半以上是在2017年至2021年的五年里离开的。
杭州西湖大学主教学楼里展示的世界一流科学家的肖像。Vivian Wang/The New York Times
该研究的共同作者、普林斯顿大学教授谢宇指出，这一趋势在过去几年里仍在继续。
选择离开的不只是中国出生的科学家。前哈佛大学教授、化学家查尔斯·利伯曾在2023年因没有申报来自中国大学的收入而被定罪，最近他加入了清华大学。
长期以来，中国的科学家们一批批地赴美学习访问，被祖国无法提供的世界一流教育和科研资源所吸引。北京大学的神经生物学家饶毅曾在美国学习和工作了20年，他说，20世纪80年代到美国访问的中国学者会把一次性的试管收集起来，以便回国后再次使用。
即便在中国经济腾飞后，人们对美国的这种钦佩仍在继续。据美国国家科学基金会的数据，2020年美国在科学、技术、工程、数学领域授予的博士学位中，有近20%是中国留学生获得的。数据还显示，从历史上看，绝大多数获得了博士学位的留学生留在了美国，留美的百分比在2005年至2015年间曾高达87%。许多人成了美国公民，帮助增加了美国的专利数、发表的论文数，以及诺贝尔奖获得者。
但近年来，受政府人才引进计划吸引，越来越多科学家选择回国。这些计划承诺提供数千万人民币的资助、住房补贴和其他福利。中国的研发支出目前仅次于美国。清华大学和浙江大学等中国高校如今在科技领域的排名经常位居世界前列。
这些投资是中国科技强国战略的重要组成部分，尤其是在人工智能、半导体和生物技术等具有战略意义的领域。
“科技革命与大国博弈相互交织，”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去年曾这样说。
与此同时，美国这些年来一直在推走科学家，特别是针对他们与中国的关系展开调查。
曾在马里兰大学任教的蛋白质化学家陆五元就曾是目标之一。他因涉嫌未披露与中国的研究关系（他说马里兰大学早已知情）受到了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的调查。在马里兰大学工作了20年后，他于2020年辞职。
复旦大学医学院的研究员陆五元教授，上周五摄于上海。Qilai Shen for The New York Times
所谓“中国行动计划”调查的多数案件最终都在法庭上失败了。许多研究人员批评该计划是种族形象定性。
陆五元目前在上海复旦大学工作，他说，他的不少朋友都考虑过离开美国，但大多数人选择留下来，因为他们已在美国建立了自己的生活。
特朗普政府削减研究经费的做法可能会改变这种情况。
“你要是他们现在再cut很多funding的话（削减经费），我相信很多人会对他们来说也许是last straw（最后一根稻草），”陆五元说。
尽管如此，中国在挖人才方面也面临着自身的问题。
由于中国学者难以拿到赴美参加学术会议的签证，中国大学与海外科学家接触和争取他们的机会减少。美国的研究人员也面临访问中国的限制；例如，得克萨斯州已禁止公立大学的员工去中国进行与工作有关的旅行。
已经回国的科学家大致可归为几类：处于职业生涯早期的、即将退休的，以及那些因为受到调查而觉得遭到排挤的人。多名科学家表示，一些处于职业生涯中期的知名学者仍不愿回国。
北京大学的饶毅也是西湖大学的联合创始人之一，他说，中国在招募国际人才上取得的进展，也受到了国内同行嫉妒心理的阻碍。
北京大学的饶毅教授（左）在实验室里看学生做研究，摄于上周五。Andrea Verdelli for The New York Times
“虽然资金应该增加，但这并非现阶段的关键因素，”饶毅说。“关键是对科学家的资助应该建立在任人唯贤、他们的科学是否优秀的基础上。”
即使在国内，科学家们也躲不开政治上的审查。中国的大学缺乏言论自由，中国的国家安全部警告称，海归学者可能是间谍。
多名在中国出生的科学家（包括已经回国的和仍在美国的）强调说，他们不想卷入政治，只想做好工作。
许多人都同意，一个简单的事实是，在中国做好工作已变得越来越容易。
“在美国生存还是比较艰难，国内的发展也非常地快，”现年32岁的人工智能研究员符天凡说，他已于去年12月离开了伦斯勒理工学院，来到南京大学教书。
“是不是最好的选择可能得过一段时间再说，”他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