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八月的夜,不像电影里那样浪漫。市政厅前的石板地在白天被阳光烤了一整天,夜里依旧带着余温,却依旧冰硬。
从八月五日那天晚上起,这里多了一群特别的“住客”。他们不是游客,也不是临时的露天演出观众,而是一批无处可去的无家可归者——主要是女性和孩子,也有少数的父亲。
他们带着毯子、防寒铝箔、少量食物,从傍晚七点半开始聚集。到了夜里,人数从一百翻到两百,再到三百。孩子们有的裹在母亲怀里,有的躺在姐姐的腿上,试图在城市的噪音里入睡。
Utopia 56,这个长期为无家可归者和移民提供帮助的协会,在广场边摆起了临时物资点。志愿者发着水、面包、果泥,还分发防寒毯。警察也在一旁站岗,但他们不是来驱赶的,而是见证着这里的夜渐渐拉长。
“我们会一直待到有收容的方案。”协会的巴黎代表Nathan Lequeux说。
换句话说,这不是一次单纯的过夜,而是一次肉眼可见的抗议。
这一切自然是有原因的。
巴黎的无家可归问题全年存在,但夏天尤为紧张。学校和体育馆放假关闭,平时还能临时安置人的地方没了。志愿者里有人去度假,公共服务也在降速运转。
这意味着,紧急收容床位更加稀缺。每天晚上,Utopia 56都会尝试打电话为这些家庭争取床位,但常常得到的答复是:没有位置。
这批人在市政厅前的存在,似是一次无声的呐喊——他们不想再睡在街头。可一连几天过去,解决方案依旧没有出现。
八月十日凌晨一点,广场上的空气闷热潮湿。母亲们尽量让孩子睡得更沉一点,因为这样能少感受一会儿饥饿和寒冷。
一位孕妇蜷缩在两条毛毯里,怀里是14个月的女儿,另一只手搭在6岁女儿的背上。就在她们昏昏欲睡时,两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人走近。
他们没有说话,没有停顿,直接解开裤子,对准她们开始撒尿。温热的液体浸透了毛毯,溅到了小女孩的脸上。女孩猛地坐起,哭声在夜里像被硬生生撕开的布。
目击的志愿者立刻冲了过去,但那两人迅速逃开。
Nathan Lequeux后来回忆:“他们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一看到有人靠近就跑,这不是酒后乱来,这是预谋。”
第二天早晨,这位母亲的声音发颤:“我女儿整夜没睡,她说他们会回来再尿到她身上。”
更让人揪心的是,别的孩子开始取笑她。
对一个六岁的孩子来说,这种羞辱和害怕,可能比寒冷更难熬。
母亲原本想报警,但担心会惹来更多麻烦:“我来法国后一直很累,不想再添问题。”
志愿者替她们换了干净的毛毯和衣服,可恐惧和屈辱,并没那么容易被替换掉。
消息传开后,政界迅速表态。
参议员Ian Brossat表示:
种族主义的毒瘤正在蔓延。这一可耻的行为必须受到严厉的惩罚。
我已依据《刑事诉讼法》第40条,向巴黎检察官提交了举报。
国会议员Aymeric Caron指责部分媒体和政党煽动了对移民的无底线仇恨。
前欧洲议会议员Karima Delli则说:“这已经不是不文明,而是彻底的人性崩塌。”
巴黎检察院立案调查“聚众暴力”,警方抓住了一名嫌疑人,另一人仍在逃。
Utopia 56把这起事件与近期极右翼网络上的种族主义言论联系起来——数千条仇恨信息在传播,直接指向广场上的这些家庭。
Nathan Lequeux说:“这种氛围让人觉得可以随便对他们下手。”
这还没完。
几天后的巴黎气温飙到了38℃。志愿者报告,广场上有人中暑、呕吐,一个三个月大的婴儿被晒伤。母亲们在烈日下用布遮着孩子,晚上则要提防潜在的骚扰。
但他们依旧不肯离开——离开就意味着消失在公众视线中,等待收容的希望更渺茫。
直到今天清晨,天还没亮,巴黎市政厅前的空气突然变得紧张。
前一天傍晚,广场上已经传出风声:警方会来清场。市政厅外贴出的公告也证实了这一点——出于“公共卫生”和“高温安全”的考虑,露宿者必须离开。
凌晨七点,几十辆警车、面包车和摩托车抵达。警员挨个上前,提供了一些的“收容方案”——地点在马赛、图卢兹、布尔日、贝桑松……
但对于这些已经在巴黎生活了一段时间的人来说,这等于要再一次离开熟悉的环境,重新适应。
市政府的社会服务部门只接收了最脆弱的群体:怀孕超过八个月的女性,以及带三岁以下孩子的母亲,共有34位女性被安置到市内的一个体育馆。
其他大部分人选择不离开巴黎,哪怕意味着又要在街头过夜。Utopia 56的协调员Alice Corrocher叹息:“结果是可怕的。一周过去了,情况和之前没区别。”
一周的抗议换来的,是一次没有根本解决的搬离。那些拒绝去外地的人,又要开始打电话给紧急收容热线——而那些号码,大多无人接听。
Utopia 56在社交媒体上写道:“很短的时间,他们必须选择:去外省,离开一切;或留在巴黎,不知道今晚在哪睡。”
清场后的广场恢复了空旷,游客又在台阶上拍照。那些离开的、留下的家庭,仍在巴黎的某个角落等待夜晚。
对那位孕妇和她的两个女儿来说,这七天只是一个片段——她们的日子还得继续,石板地可能会换成另一条街的路沿,酷热会被秋天的寒风替代。
巴黎的灯依旧亮,市政厅的钟依旧报时,而想在这座城市找到一个屋檐仍旧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