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魁北克舍布鲁克市(Sherbrooke)一间安静的临终关怀病房内,38岁的阿妮莎·凯瑟琳·多普利哈尔(Anissa Catherine Doplihar)抱起吉他,用虚弱的手指拨动琴弦,笔记本上的歌词墨迹未干。
过去几天,她与爱她的人一起笑、一起唱。她正在与这个世界道别。她决定在三天后死去。

她坐在床上,脸上没有恐惧。她的父亲坐在旁边。六月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法言说”。
自青春期起,阿妮莎就患上“囊性纤维化”(fibrose kystique)——这是一种治不好的病。25年来,顽疾如同慢性咒语,无情地攻击着她的肺和胰腺。医生预言她最多活到40岁……
没有奇迹发生,只有一天比一天更困难的呼吸。自理能力被一寸一寸地夺走。阿妮莎认为,趁清醒退出,要比筋疲力竭倒在终点人事不知更有尊严。

“现在我几乎没有力气洗澡或穿衣。”她声音虽小,但无比坚定,“我的身体只会越来越差,直到死亡……既然如此,不如我提前了断。”
2015年,医疗辅助死亡(AMM)在魁北克合法化,它允许被迫忍受极端痛苦的重症患者选择体面离世。2023至2024年,魁北克共有5717人接受了AMM,其中18至39岁群体仅占2%,阿妮莎便是其中一员。
阿妮莎于今年年初获得批准。

“在得知我可以很快死去后,我如释重负,我重新开始笑了……而生命竟然也开始挽留我,它让我重新感受到了生活的滋味。”阿妮莎的眼神里透着一丝调皮,“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命运的吊诡吧。”
她仿佛不是在谈论死亡,而是在说一场旅行的归期。
她的父亲帕斯卡尔(Pascal)面色深沉,他说,这些年,他在心里已排练过无数次告别的戏码。

“我们都知道她不会好转……我们亲眼看着她痛苦了25年,所以现在并不困难,接受这一切对我来说就像是另一次排练。”
三天很快过去,这一天终于到来。
6月15日,父亲节。阿妮莎的病房里挤满了人。鲜花、笑声、合影……这是一场生命诀别,但看上去,它更像是一场隆重的出院仪式。

阿妮莎慢慢闭上眼睛,在父亲的注视中,在亲友的陪伴下,尊严睡去。
人们动容于她的坦然,也动容于命运的残酷,动容于有限的时间以及无限的爱……这是阿妮莎留给世界最后的诗句。

阿妮莎·凯瑟琳·多普利哈尔没有惊天动地的遗言,但她亲口讲出了最后一声再见。
何谓“坚强”?死里求生是,直面赴死,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