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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弃北漂的人 开始去“北方第二城”打拼(组图)

    北京依然是最受欢迎的就业城市。但在这个名校密集的北方区域,年轻人想要得到一个机会,也没有那么容易。相较之下,天津作为名副其实的“北方第二城”,是北方年轻人最理想的选择之一。

    吴桐的家在天津市南开区,位于楼房顶层,论硬装,不过是一套普通的小两居。内饰软装却花尽了心思:精美的木质置物柜、披着绿色织物的扶手沙发,还有被精心照料过、生长得极为旺盛的盆栽兰花。

    直到2024年夏天,一家四口搬来天津整整一年后,这间客厅才被彻底布置成如今的样子。吴桐对这个家有了确凿的安定感,“所有家当都在这儿,和北京彻底没啥关系了”。

    2023年夏天,吴桐结束十余年的北漂生活,在天津定居。作出与她类似选择的北漂数不胜数——大女儿在天津的同学,绝大多数都是类似的家庭处境,下岸北漂后,选择在天津上岸。

    一些北漂选择结束北漂生活,在天津定居/《蛮好的人生》剧照

    据北京市统计局数据,截至2023年末,北京常住外来人口824万人,占常住人口37.7%。而北京积分落户制度自2018年施行以来,每年十余万人满足资格提交申请,最终积分靠前、成功落户的只有6000余人。

    在大城市漂泊,年轻尚能如此,一旦人生走入“结婚生子”的进度条,北漂们所面临的共同困境便浮出水面:北京留不下,那么该去哪里?在哪扎根?

    一些人干脆结束北漂,回到家乡,另外一些人选择南下,在定居成本更低的新一线城市重新开始。还有更多的北漂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动车车程半小时的另一座直辖市:天津。他们在这座与北京如此邻近、气质却截然不同的城市,拥抱一段崭新的生活。

    北漂与回不去的故乡

    王梦迪在北京读了六年书,四年本科,两年研究生,都在同一所学校。过去生活在象牙塔中,衣食住行都在校园内解决。真正是从大学毕业的这一年开始,她才了解北京这座城市的生活究竟是什么样。

    毕业后租房,王梦迪受到了来自生活的极大震撼。她还记得第一次和租房中介去看房的情景:那是一个北三环毗邻安贞桥的小区,地段接近市中心,但房屋状况极差,即使是白天,如果不开灯,屋子也一片漆黑,楼龄太老,邻居家的蟑螂时常会顺着管道爬过来。

    这么一间房子,租金竟高达7500元。王梦迪想,即使是在自己的山东老家,这种房子“应该也很少有人住了”。

    北漂生活的种种侧面都令她难以忍受。周围租客流动性较高,楼道常年张贴着“禁止大小便”的告示,到了夏天,一走进楼道就能闻到若隐若现的尿味。再比如漫长而拥挤的地铁通勤,尽管她已经习惯了单程50分钟的通勤时间,却依然适应不了在海淀金融街站的拥挤,有时候,王梦迪感觉自己的手贴着别人的屁股,但因为动弹不得而毫无办法。

    如此工作了一年有余,从2025年春天开始,王梦迪每次深夜下班回家,都会坚定一次决心:离开北京,彻底换一种生活。

    北漂生活让人难以适应/《北上》剧照

    王梦迪对南风窗说,对周围同学毕业后的城市去向,她有一个自己的观察:极少数特别“卷”、特别有欲望闯出一番事业的同学,他们无论家乡在哪都会留在北京;除此以外的其他大部分同学,如果家乡在江浙沪、珠三角或川渝地区,九成以上会选择回家乡发展,而像自己这样来自“山河四省”或其他欠发达地区的同学,大部分会留在北京。

    有时候,留在北京是一种无奈的选择。

    王梦迪认真思考过是否要回山东,比如去相对发达的青岛。好几个夜晚,她认真调研过山东的就业形势,最终发现,即使是青岛,民营企业的就业机会和发展空间也与一线城市有较大差距,传统意义上的好工作依然是公务员、事业编、医生和老师,“四足鼎立”。

    小宇是内蒙古赤峰人,大学毕业后就在北京的新媒体行业工作。对她来说,北漂几年,家乡渐渐变成了回不去的远方。在北方小县城,称得上体面的工作,只有公务员和教师这两条出路,而无论选择哪一条,都少不了对人情世故的经营,或者说“钻营”。

    每次回家过年,听亲戚高谈阔论如何与领导搞好关系,她都觉得他们的生活,和自己在北京所适应的分属于两个世界。

    “其实能留在小县城的人,才是真正有本事的。”小宇忽然感慨,“要么自己情商高、很会搞关系,要么家里有人脉资源、有家底。如果什么都没有,还不如来北京打工。”

    北漂生活和小城生活相差较大/《故乡,别来无恙》剧照

    小宇认识一个同是内蒙古赤峰人的男性友人,他原本在北京某互联网大厂工作,在妻子怀孕后,和妻子双双辞职返回家乡。离开北京时,朋友欢天喜地,以为自己脱离苦海,可以回家“找一份悠闲的工作,住漂亮的大房子”。而三年过去,最近小宇又听到朋友的消息,对方正计划重新来北京找份工作,因为“实在适应不了老家的人情世故”。

    家乡的生存法则与他们不匹配,可是要在北京扎根,又难于登天。孩子出生后,小宇和丈夫一起研究了北京的积分落户政策,估算在北京购房的贷款压力,探讨了互联网大厂的裁员危机。几个月后,他们得出结论,如果要留在北京,就必须做好“后半辈子被套牢”的准备。

    正巧,北京的房子租约到期,他们决心放下对北京的执念,搬家去天津。

    告别悬而未决

    北京积分落户政策主要依据9项积分指标:合法稳定就业、合法稳定住所、教育背景、职住区域、创新创业、纳税、年龄、荣誉表彰和守法记录。吴桐所有认识的北漂朋友中,只有两三人拿到了积分落户名额。他们个个都是高精尖人才,要么是企业高管,要么是高级技术人才,除此之外,还拥有一些旁人没有的好运气。吴桐的丈夫年轻时中途创业、社保断缴了两年,因此失去了积分落户的优势。

    就在他们因积分落户烦忧的时候,2018年5月16日,天津市宣布“海河英才”行动计划。天津“海河英才”计划将人才分为学历型、资格型、技能型、创业型和急需型五类,其中,全日制高校毕业的学历型人才,只要满足本科不超过40周岁、硕士不超过45周岁的年龄限制,即可直接落户。

    这一计划颁布是在一个中午,却如一声惊雷,在北漂群体中引发轰动。政策发布半天之内,就有30余万人登录和下载“天津公安”APP办理落户申请,挤爆了服务器的响应能力。

    天津“海河英才”计划将人才分为学历型、资格型、技能型、创业型和急需型五类,图为“海河英才”部分截图/图源:天津市人才办

    小宇就是通过“海河英才”行动计划落户天津的一员。她和丈夫在天津市郊的北辰区买了一套三居室,交房、装修以后,2025年4月,小宇带着妈妈和一岁半的儿子,搬进了这套属于自己的房子。

    住进自己的房子,小宇心中踏实了许多。此前在北京,平日在小区遛娃,小宇总觉得和别人融入不了。业主和业主是一个圈子,租客和租客是一个圈子,大家天然就区分开来。直到来了天津,在小区碰见其他同龄孩子的家长,她发现“不知道为什么,大家天然就是朋友”。只搬来3个月,小区都有哪些同龄小孩、性格如何、父母都是什么职业,小宇和妈妈已经一清二楚。“这在北京是不可能的。”她说。

    在北京,知道自己无法留下,生活始终悬而不决。而在天津,有了自己的户口、房子和车子,生存困惑已经基本解决,她突然觉得“人生奋斗的目标突然明确了”:“未来要做的,就是在天津扎根,去发展自己的事业,抚养小孩、照顾老人。”

    吴桐同样在搬来天津以后,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安定。她和丈夫在北京天通苑也买了一套房子,一层,还有个100多平米的小花园。平日打理花园的时候,吴桐总是忍不住心想,反正过段时间也要离开,为什么还要尽心尽力去布置?她和家人的生活看似万事俱备、井井有条,但“离开北京”像一把始终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不知何时落下。

    “离开北京”像一把始终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凡人歌》剧照

    2023年8月,他们清空了北京的房子,带着两个孩子来到天津。吴桐记得,9月份,一家人去滨海区看航母烟花秀,烟花绽放在夜空中,绚烂几秒后,消失得无影无踪。烟花秀结束,观众陆续散场,她站在原地,想起过去一个多月自己的忙碌、无措和漂泊不定,想到与北京朋友的被迫告别,孩子对搬家的不适与抗拒,悲伤忽然涌上心头,她嚎啕大哭起来。

    “生活跌到了谷底。”吴桐如此形容两年前的自己。

    半年以后,生活渐渐从谷底爬了上来。对新的生活熟悉以后,吴桐感受到了比以往更盛的幸福。她和对门邻居熟络起来,时常来往、互相帮忙,和孩子同学的父母一起去河边烧烤,交到了新的“妈妈友”。

    她之前在北京开了一家金工工作室,手工制作戒指、项链等艺术饰品,教客人DIY。搬来天津以后,吴桐暂时把工作室开在家中,收了两个学徒,定期教授金工。她还报名参加了天津的当地市集,认识了另一位同样生活在天津、热爱手作饰品的朋友,两人商量好一起创作,之后再去市集出售。

    在天津的这两年,吴桐觉得比在北京时更幸福。她知道,未来自己不必再离开。

    安宁与它的背面

    王硕是天津人,大学毕业后北漂一年有余。回头去看那段经历,他觉得,北京适合“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人”,有足够宽广的舞台,天高任鸟飞,而天津适合“知道自己不想要什么的人”,它的包容与松弛,让人可以“安居一方”。

    毕业后,他给自己制定了一个“五年计划”,先在北京工作五年,积累经验和资本,再申请调回天津分公司,或搬回天津过“双城”生活。

    不料,在北京长期高强度的熬夜加班,让他的人生规划被迫提前转向。工作最忙的时候,通宵甚至都是常态,电脑随时放在手边,生活与工作之间的界限模糊得无法分辨。有段时间,王硕开始频繁流鼻血,去医院检查,幸无大碍,但自此以后,对健康状况的担忧便促使他开始重新思考生活的意义。

    最终击中他的,是下班后目睹的一个瞬间。有一天,王硕“破天荒地”早早下班,他清楚记得时间还不到17点,他下了地铁,看见学校门口,一个年轻的爸爸拉着孩子的手,余晖洒在父子俩身上。

    那一刻,王硕发现自己心底涌起了对平静生活的强烈渴望。北京的繁华与机遇固然诱人,可是相比之下,简单和安宁的生活,或许才是他真正的向往。很快,他就回到天津,进入一家国企工作,“回归了一蔬一饭”。

    北漂生活让人涌起对平静生活的强烈渴望/《北上》剧照

    天津的确包容得下一种安宁松弛的生活。吴桐发现,北京对露天烧烤有明确的禁止规定,然而在天津,特别是河边,随处可见人们在烧烤露营。

    天津与其他城市更明显的区别,便是街头随处可见的早餐车。一致的样式、颜色、编号、标识,显然是政府统一配置管理,车身甚至还张贴着食品安全的宣传标语。而在这些车内经营的,是一个个普通的天津人。早上5点开始,一直到10点,这些散布于居民区道路两旁的摊位,源源不断地制作煎饼果子、鸡蛋灌饼、肉夹馍和里脊烧饼,供早起出行的人随手购买享用。

    城市管理规范和地方文化一同塑造了天津特殊的城市气质——自在、松弛,就如被老天津人挂在嘴边的那句老话:“嘛钱不钱的,乐呵乐呵得了。”

    不过,安宁与松弛的另一面,是天津近些年来经济发展的迟滞。小宇搬来天津后,希望找一份全职工作,而在找工作的过程中,意识到天津的工作待遇与北京天差地别:企业大都大小周休息或者单休,五险一金缴纳得不完善,薪资普遍只有三四千左右,加上绩效后到手六七千,已算十分不错的待遇。

    小宇有些心理落差。“这是我刚毕业那会儿在北京的工资,兜兜转转这么多年,我还要做这种薪资待遇的工作吗?”

    《北上》剧照

    与此同时,天津国家机关、事业单位的公积金缴存比例在全国都处于较高水平,私企与体制内工作的待遇落差,让这座直辖市落入了北方城市的通病:如果要拥有一份世俗意义上的好工作,还是得进体制。

    根源在于,民营经济的乏力一直是天津的发展短板。截至2024年末,天津市民营经济占全市生产总值比重仅为37.9%,而同为直辖市的重庆,这一比重是61.6%,风头正盛的杭州则是61.5%。

    天津适合年轻人定居吗?回答这个问题时,小宇有些犹疑。如果不选择体制内工作、而是在企业就职,从事业发展的角度来说,天津的机会偏少,“不如去北漂”。可是对于无法留在北京,又不愿回到家乡,同时由于气候和文化适应问题无法去南方发展的北方年轻人来说,天津或许是最理想的选择。

    无论如何,在北方地区的城市发展整体状况下,年轻人的选择并不算多。天津依然是名副其实的“北方第二城”。况且毗邻北京,“你会觉得没有离原来的生活太远”,小宇说。

    小宇还没想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唯一确定的是,她不想继续在大城市漂泊了。崭新的生活即将开始,她计划在天津扎根,长久生活下去。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吴桐、王梦迪、小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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