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会最好的结果是美俄谈他们自己的事情。”
据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报道，美国东部时间8月15日上午7时多，美国总统特朗普离开了白宫，前往安德鲁斯空军基地乘坐“空军一号”飞往阿拉斯加。约8小时的航程后，他将和俄罗斯总统普京举行六年来的首次会晤。
特朗普的出发时间比原定的6时45分稍晚。临行前，他在社交媒体上发布了一条简短的信息：“HIGH STAKES!!!”意思是：风险很高。
普京可能比特朗普稍晚到达阿拉斯加，接受红毯欢迎。这是他十年来首次访问美国。先期抵达阿拉斯加的俄罗斯代表团成员德米特里耶夫，发布了从飞机上拍摄的阿拉斯加风景，称赞这片土地“阳光而美丽”。
美俄领导人自2022年乌克兰危机全面升级以来的首次面对面交谈，在位于阿拉斯加州最大城市安克雷奇的美军埃尔门多夫-理查森联合军事基地举行。按计划，特朗普和普京将于当地时间8月15日上午举行一对一会晤，随后和两国代表团举行午餐会和大规模会谈。如果一切顺利，双方在阿拉斯加的行程结束前将举行联合新闻发布会。
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则将在万里之外等待特朗普的电话。按照美国总统的承诺，和普京结束会面后，他会和泽连斯基通话。
一些乌克兰政府官员对此保持谨慎乐观。在乌克兰和欧洲盟国的争取下，泽连斯基和特朗普在8月13日共同参加了一次视频峰会，特朗普向泽连斯基和欧洲领导人们保证，他会尊重乌克兰在和平进程中的地位。他还宣称，自己能在几分钟内就确认普京是否真的愿意进行停火谈判。
“特朗普的承诺已经不值得相信。”乌克兰主流智库乌克兰政治研究所所长鲁斯兰·博特尼克则对《中国新闻周刊》说，乌克兰方面担忧，特朗普可能会和普京达成隐秘共识，然后转而向泽连斯基施压，迫使乌克兰作出更多让步以换取俄罗斯同意停火。
博特尼克是乌克兰知名政治学者，长期为主要政治人物及政府部门提供政策建议，曾任乌克兰国防部公共委员会副主席、外交部公共委员会副主席等职。
8月14日，在美俄领导人阿拉斯加峰会举行前夕，博特尼克接受了《中国新闻周刊》专访。他指出，峰会最好的结果是美俄“谈他们自己的事情”，将俄乌问题留给美、俄、乌三方领导人峰会解决。但如果特朗普真的单方面和普京达成协议，乌克兰也可以通过“四大战略”加以应对，其中包括“蓄意破坏”。
当地时间8月15日，美国马里兰州安德鲁斯空军基地，特朗普启程前往阿拉斯加。图/视觉中国
达成隐秘共识？
《中国新闻周刊》：过去几个月，对于特朗普的和平进程，乌克兰总体采取了拖延战略，试图等待特朗普对普京失去耐心。我们确实看到特朗普在最近一个月对俄罗斯多次发出“最后通牒”。但现在，美俄领导人又突然决定举行峰会。站在乌克兰的角度，你如何理解特朗普的选择？
博特尼克：我认为，特朗普之前对俄罗斯的施压政策已经达到极限。他提出对俄罗斯的贸易伙伴进行二级制裁，一再发出“最后通牒”、设定“最后期限”，但一个都没有实现。最大施压政策没能改变俄罗斯在乌克兰的攻势，并使得俄罗斯和西方的对抗风险进一步增加。这就说明施压并不是一个有效的办法。
特别是乌克兰的战场形势不乐观，俄军进展缓慢，但几乎每个月都在推进，更多的乌克兰村镇被占领。乌克兰在人力资源上面临极大的压力。在此背景下，特朗普可能重新评估了形势，认为施压的效果不好，现在需要开始和普京谈判了。
当然，我们也不能忘记，今年1月开始，特朗普的特使维特科夫已经先后5次访问莫斯科，多次会见普京；特朗普和普京进行的直接通话也达到6次。也就是说，从今年1月到现在，美俄在领导人层面已经进行了十多次的意见交换。因此，阿拉斯加峰会可能不像我们想象的那样仓促，他们可能已经花了很多时间进行了非正式的讨论和准备。
《中国新闻周刊》：阿拉斯加峰会举行前夕，特朗普和泽连斯基及欧洲领导人举行视频峰会，特朗普做出关于尊重乌克兰参与和平进程、支持乌克兰的安全关切等积极表态，一些欧洲官员称现在他们对阿拉斯加峰会的判断“乐观”。你相信特朗普会在和普京会晤时遵守他对乌克兰和欧洲的承诺吗？
博特尼克：我们能相信政客？（笑）不能，当然不能。我认为特朗普在峰会前夕所做的，是试图降低外界对他和普京会面的预期。特朗普正承受来自乌克兰、欧洲盟友及国内的巨大压力，所以他强调“不会做太激进的事，会考虑你们的立场，我只是想更多地了解俄罗斯的立场等”。
但这些所谓“承诺”并不意味着什么，因为从本质上看，特朗普的总体战略是“超越谈判”的。也就是说，他的目标是不成为谈判中的一方，而是将俄乌双方引导向一个美国主导下的、对美国有利的进程。
为实现这种目标，特朗普可能在任何情况下和俄罗斯达成任何共识，但这种共识将是非公开和非正式的。峰会选择在阿拉斯加的军事基地中进行，本身就体现出其讨论内容会具有相当的隐秘性。比如，双方当然不会在峰会上签署此类正式协议，但特朗普很可能在峰会中对普京承诺说，他会通过削减对乌克兰的援助来给予乌克兰领导层更大的压力。
《中国新闻周刊》：对乌克兰来说，峰会最好的结果和最坏的结果分别是什么？
博特尼克：最好的情况是美国和俄罗斯在美俄双边关系、外交、军控及中东事务等领域深入交流，达成部分协议。他们有很多可以谈的话题，而不只是围绕乌克兰。俄乌冲突的主要问题会推迟到美国、乌克兰、俄罗斯三方领导人举行共同会晤时再深入讨论。如果峰会这样进行，则特朗普和普京在阿拉斯加是成功的，乌克兰的利益也没有受损。
比较糟糕的情况，就是如我们刚才所言，美俄领导人就乌克兰问题达成隐秘共识，特朗普可能向普京承诺在未来一段时间向乌克兰施压，迫使乌克兰接受某种领土交换；或者特朗普承诺不会让乌克兰加入北约。这样一来，乌克兰将面临来自美俄双方的压力。
但对乌克兰来说，这还不是最坏的情况。我希望不会出现灾难性的场面：特朗普和普京握手，然后说：“我再也无法解决你们的冲突了，我不会再为这场冲突花一分钱。所以，做你想做的事情，然后我们之间改善我们的双边关系。我对乌克兰不再感兴趣。”
对乌克兰来说，美国完全撤出，比美国对乌克兰施加压力，要严重得多。当然，在目前的情形下，考虑到特朗普希望获得某种“缔造和平”的胜利，更可能的情况是前两种。
当地时间8月14日，美俄首脑会晤在即， 媒体将镜头对准埃尔门多夫-理查森联合军事基地。图/视觉中国
“乌克兰的战略是‘蓄意破坏’”
《中国新闻周刊》：很多分析人士都提到你说的“比较糟糕”的这种情况，因为特朗普会先和普京会晤，再和泽连斯基通话，所以他可能先被俄罗斯总统说服，然后向乌克兰方面施压。对此，泽连斯基有什么应对措施吗？
博特尼克：乌克兰政府的应对方式，不是通过和特朗普的直接交流。首先，乌克兰正努力从美国的传统共和党人和军工利益集团那里寻求支持。在美国国内，有很多团体对于将战争继续下去，并在战争中继续支持乌克兰，非常感兴趣。
其次，乌克兰在努力推动欧洲盟友帮助自己。英国、德国、法国是乌克兰欧洲伙伴的核心。我并不是说相信欧洲，欧洲现在也是分裂的，很多欧盟国家都反对继续增加对乌克兰的军事支持，而更愿意推动乌克兰和俄罗斯达成妥协。但英、法、德三国领导人正在努力说服特朗普，至少避免单独和普京就乌克兰问题达成具体协议，哪怕是口头协议。
如果特朗普真的单方面和普京达成了某种协议，则乌克兰的战略是“蓄意破坏”（sabotage）。比如，乌克兰会不断提出新的要求和条件，提出某些单独的问题，并捍卫这些立场，最终阻挠或冻结任何单方面达成的协议。如果乌克兰和欧洲盟友坚持，特朗普将无法无视乌克兰而履行协议。
最后，关于乌克兰战争政策和领土统一的任何重大变化，都需要经过乌克兰最高拉达（国会）修改法律和宪法。这是乌克兰的终极抵抗战略，修改宪法可能需要6个月甚至更久的时间。如果泽连斯基和特朗普及普京达成了停火或和平协议，在最后的修宪阶段，乌克兰国内的“和平派”与“继续战争派”可能发生激烈对抗，结果将难以预料。
基于这四项战略，乌克兰领导层目前对于谈判形势有一些信心。我认为，至少政府可以确保和平进程不会置于乌克兰之上进行。
《中国新闻周刊》：乌克兰是否也可能在阿拉斯加峰会之后的下一轮谈判中，对特朗普和俄罗斯作出让步？
博特尼克：让步也会有，但就像美俄之间有很多双边议题一样，乌克兰和特朗普之间的谈判也会比单纯的停火谈判更全面。对乌克兰来说，和美国有关的重点问题，第一是乌克兰的安全保障，第二是钱。乌克兰需要大量的资金来恢复基础设施，进行国家重建，得到西方充分的资金支持非常重要。
如果这两个问题得到解决，我认为，谈判中就没有真正的“红线”了。乌克兰能否加入北约，俄乌能否进行局部的领土交换，乌克兰是否可以限制军队数量，这些双方或许都能找到妥协的办法，但我们首先需要通过和美国的谈判解决安全保障和重建资金这两个前置问题。
《中国新闻周刊》：这些问题需要长期谈判。多数预测认为，在最理想的情况下，阿拉斯加峰会也只能实现部分的、局部的、短期的停火。现阶段，短期停火对俄乌哪一方更为有利？
博特尼克：这取决于停火的具体内容。比如，如果能实现空中停火，这其实对乌克兰更有利，现在我们面临来自俄军无人机和空袭的巨大压力。但是，如果谈论停火，双方就都会通过设置具体内容，得到一些实际的好处，比如很可能实现的黑海停火，就会保证俄罗斯军队在克里米亚的安全，也使得俄罗斯黑海舰队免受乌军的袭击。
我想，乌克兰需要努力实现的是全面的暂时停火。这将对乌克兰有利，俄罗斯现在拥有的进攻势头将告一段落，乌克兰可以有一段时间部署新的防线。但我怀疑，俄罗斯也知道这个情形，所以除非乌克兰和西方能做出其他方面的“补偿”，否则俄罗斯很难真的接受短期全面停火。
不论各方能在本轮接触中达成怎样的停火协议，有一点需要明确：这些都是公关游戏。特朗普需要通过推动停火来宣告自己的胜利，但如果不解决冲突的根本原因，不能在俄乌之间实现新的均势，战争还是会重新开始。
